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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比死更冷

【瓶邪/12:00】《金盆不洗手》(2020原著向纪念短篇)

剑麟的狐耳:

花湖宴酒·活动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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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盆不洗手


 


【Part01.伊始】




最近张家的动向有一点反常。


起初坎肩递消息过来的时候,我还不以为意,后来被晚饭一打岔,也忘记告诉闷油瓶和胖子。那会儿的我还天真地以为,一群中年再就业的老男人不论搞出什么幺蛾子来,都不算稀奇。


一周后的周末,胖子载着我从镇上采买回来,刚下车,那天又跟漏了似的,哗哗地往下落雨。我们俩手忙脚乱地回到车里把雨衣套上,一边就给闷油瓶发微信语音,让他赶紧出来帮忙卸货。


照理来说,以闷油瓶的耳力,我们的车刚拐弯,他就应该能察觉到我们的回归。可唯独今天,我们把车里的货物都点过一遍,里屋竟然还是没有丝毫的动静。


这会儿雨下得不小,闷油瓶巡山总是会精准地规避这样的天气,所以几乎可以排除人不在家的可能性。我和胖子擦了把脸上的雨水,都察觉出了不对来,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倒也没有很紧张,毕竟雨村好歹是我们老巢,闷油瓶总不可能在自己家里被人做掉。我们从车上下来,胖子象征性地拿了把扳手,朝我打了个手势,我示意三二,然后一把推开了院门。


大雨磅礴,我们隔着屋瓦下连成一片的水帘向内张望。模糊的情景入眼,却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头。


我脑子一下没跟上,晃了下神才看清,院子里此时,竟是跪了满地的人。


这些人应该跪了很久了,可能还赶上了上一波阵雨,一个个淋雨淋得透湿,想必心情也很不美丽,此时听见开门的声响,全都回过头冷冷地看向我们。


那种气势和装扮,还有他们队型排列的整齐程度,我曾经都非常的熟悉——这些在我家院子里跪了一地的,竟然是一群十分面生的张家人。


还没等我看明白是怎么一个阵法,胖子“啪”的一声就把院门给合上了。我一转头,就看到隔壁大妈手里揣着一把鸡食,隐在一旁阴测测地朝我们这头打量。


“怎么都没见过?”胖子装作整理货物的样子,低声问,“朝圣不是统一都通知去杭州先预约吗?”


我嗯了一声,接过他递来的苞米,心说妈的,张海客那厮之前把张家的近况描述得那样落魄,是不是又在诓我,其实他们早就召回上万人手,连锁公司都开出三百家去。


收拾完东西,胖子和我都默默不说话。两人翻墙进了院子,提着两袋地瓜,几条咸鱼还有两只活鸡,低头从那一群人中迅速路过,推门进屋之后立刻反手关门,把锁挂上。


屋里非常安静,闷油瓶背对着我们坐在窗边。我扫了一眼屋内,午饭已经做好了,很简单的三菜一汤,还冒着一点热气,一旁的椅子上挂着两条干毛巾。


“什么情况?”胖子放下东西就问,“他们这是逼宫?”


我拿起毛巾把湿了的头发抹干,心道那我俩刚才缩头缩脑的岂不是很太监?一边就见闷油瓶摇了摇头,起身走到餐桌旁,示意我们先吃饭。张大族长下庖厨的时候不多,我和胖子赶紧都给面子地坐下,端碗拿筷。


三个人扒了几口饭,还是胖子最先忍不住,在一旁故作深沉地开口道:“小哥儿啊,外面都跪成那样了,这趟怕是不走也不行了吧?”


我在旁边听着,心知这老小子其实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在瞎猜上一向非常有天赋,下一秒,我就听见闷油瓶淡淡地说道:“我想去一个地方。”


想去一个地方?那意思就是不去也行,这是一个偏向于商量的口气。我放下心来,夹了口菜,心里就琢磨了一下。外面那么大的排场,搞得闷油瓶跟要得道飞升了似的,迂腐成这样,估计又是古张家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


多年前我调查张家的时候,偶然间也听说过古张家的保守派在动乱后仍旧保留了一部分力量,只是一直隐居深山,极少现世。这次他们突然出现,背后肯定拖着个不小的麻烦,底下的人怕是实在搞不定了,才来求族长出面解决。


以往碰见这种情况,闷油瓶的对策一向是不闻不问,他这种人是不吃良心绑架那一套的,不然外面的人也不可能跪那么久连屋都没进来。可这次和以往又是不同的,他明显对这件事表现出了一些兴趣来,这让我不由的好奇起来,究竟是什么吸引了他?


“去哪儿?”我玩笑道,“他们包食宿保险吗?”


闷油瓶看了看胖子,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默默从兜里摸出了三张机票,放在桌上,推到我面前。我本来非常的淡定,这会儿打眼一看,发现机票上的目的地写的竟然是NBS长白机场,饭一下卡住喉咙,差点呛死。闷油瓶起身倒了杯茶给我,帮我拍后背顺了下气,我就道:“不是吧老大,又去青铜门?”


他摇了摇头,让我回卧室把他的那只族铃拿出来,我依言照办,胖子推开碗筷在桌上腾出一块地方,三个人围坐到一起,闷油瓶就指了一下族铃上面的纹路,让我们仔细看。


我和胖子不明所以,就听闷油瓶缓缓地说道:“张家的族铃,不止这一只。古代张家分作三大脉系,纹饰都不相同。他们这次来,就是希望我能找回另外的两只。”


我看着铃铛,又看了看桌上那三张机票和那一大盘我心爱的豆腐酿肉,突然就有点明白过来。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原因,可在这件事情上,他似乎非常需要我和胖子的帮助。


想着,我看向胖子,他反应比我快得多,此时满脸快要开张的喜色,正挤眉弄眼地看着我。我本来还想再维系一下金盆洗手人士应有的尊严,这会儿直接被他俩逗笑,胖子就道:“散会散会。”三人把族铃一收,继续埋头吃饭。


不得不说,闷油瓶的手实在太稳了,做的豆腐酿肉造型完整,味道十分的滑嫩鲜香,我和胖子全程都忙着筷子打架。闷油瓶吃得不多,坐在一旁默默看着我俩发呆,似乎也完全忘却了那些,还在屋外地里长着的张家人们。


 


【Part02.白河】




三天后的上午,我们下了飞机,机场外已经有族人安排了越野车来接。


车一路往东北方向驶去,最初基本都是高速,车里气氛沉闷。胖子坐在副驾,路上很不安分,一直试图跟司机搭话,但张家保守派的人普遍无趣,想来这些没有真正脱离轮回的张家人,也不可能会像张海洋那样,成为自带房契的新时代良善之辈。胖子跑了会儿火车,见那人没什么反应,只好放弃,转头想找我搭话。然而鸡贼如我,早拉着闷油瓶把后排座椅全部放倒,两人搭着件连帽衫,补觉补到昏天黑地。


醒来的时候正好路径二道白河,我睡得口干舌燥,就着闷油瓶手里的矿泉水瓶喝了两口,人才总算清醒了一些。胖子见我醒了,把车窗微微打开了一条缝隙,我靠在门柱上,抬眼看窗外的街景。


这个地方,我来过太多次了,路边的景色总是似曾相识。今年因为旅游业的不景气,来到这里的游客并不算多,但似乎天福街那头,正举办着什么纪念活动,堆了很多的信件,还架着不少设备,很多年轻人戴着口罩聚在那里,看上去十分热闹。


“唉,转眼就五年了啊。”胖子在前面忽然感慨道。


我听着胖子的唠叨,突然回忆起很多年前,我在风雪中孤身一人从长白山回到杭州,那时的那种心境,如今竟是丝毫也记不起了。现在的我,沉下心一琢磨,满脑子就全是怎么能在微信步数的排名里,赶超道上哑巴张这样的损事儿。


发呆的空当,闷油瓶靠在一旁,又沉沉地睡着了。我转头看看他,又回头看向窗外,心里默算着日子。


就要立秋了,五年前,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我和胖子在青铜门前接回了小哥。时间真的太快了,一晃眼的功夫,我们竟又经历过那么多的悲欢,一路走到了今天。


有件事我一直忘记告诉他们,其实月初那会儿,我悄悄给我们仨报了个去内蒙的夕阳红旅行团,计划好了带他俩出去玩儿玩儿,三个人草原放歌,河牧跑马,顺便吃点好的纪念一下。本来是想给他俩一个惊喜,但现在看闷油瓶确实是想下这一趟,胖子更是开心得不得了,我忽然就觉得好像在这种时刻下个斗也挺好,反正只要我们仨混在一起,去哪里,干什么,其实并不重要。


我靠回椅背,掏出手机默默给旅行社发微信,说临走房子被雷劈了,火烧得什么似的,去不了了,你看,贵得离谱的预定金是不是给退一下?结果太阳还没落山,我就被旅行社拉黑了。


车一路向东北方向驶去,路径很多小的村镇,后半程基本都是土路。太阳落山后,四周一片漆黑,只有越野车的探照大灯勉强照出前方布满坑洼的山道。


颠颠簸簸地晃荡了半宿,到地方已经是当天的午夜,我们在最后一个驻扎营地歇息了一晚,第二天清晨便启程往北,顺着山势脉络,继续前进。打开卫星地图,附近几乎全部的地名都带一个“沟”字,我们就在这密如牛毛的沟与沟之间穿行,往山的更深处行去。


之后的路程非常枯燥,我们左弯右绕,在深山中跋涉了将近三天的时间。真正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和我想的完全不同,眼前这一片山林非常繁茂,从半山腰往下望,可以看到清河蜿蜒,景色极其的秀丽。


安顿好以后,我借着黄昏落日的余晖,在附近踩了一圈,就发现这里竟然是一个“龙脉遇鬼”的格局。


像这样的山地,讲究的是阴阳龙互相盘绕,穴位得气。如果龙脉遇鬼,就会夺穴位之气,穴气无法凝聚,便会顺着周遭水脉下行,消散到旁近的支流中去。但妙就妙在,这里的修建者堵塞了下行的水流,让鬼在后方挡障来风,把宝气全部留住,反让阴穴得神。


这在藏经上是一种十分罕见的状况。如此富庶的设计,这斗里但凡有棺,陪葬品那一定是非常多且珍贵的。难道说……想着我就看向闷油瓶,他没等我开口就冲我点了下头,意思是我想得对。


这就很有意思了。莫非这下头真是他们古张家藏宝的地方吗?突然对明天的见闻有了更多的期待。


 


【Part03.迷宫】




第二天清晨,张家挑选出一队好手随行,我们来到山体的背阴处,张家人已经事先在那里打了一个直井下去,几个人挂好了设备,一路速降,沉入了地底的黑暗之中。


张家人开盗洞的手艺自是不用多说,井道很深,目之所及看不到任何固定的措施,但整个通道没有任何松散崩碎的现象。大约半盏茶的功夫,我就感觉脚下一沉,已经踏上了实地。下面零散的丢着几把手电,灯光已经非常黯淡了,勉强能看清前方是一条规整的墓道。


我把安全扣解开,打起狼眼,一旁张家小队的领队朝众人做了一个手势,所有张家人立刻鱼贯而入。我们仨默默跟在后面,神情都比较放松,知道这是已经探过的路段,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队伍一路向西前进,走得非常快,途径几处岔路,带头人都没有丝毫的犹豫。很快,墓道开始横向变宽,我注意到左手侧的墙壁上开始出现了一些壁画,都保存得很好。但队伍行进得实在太快了,匆忙间我只来得及看清壁画中描绘的景象大多壮美辉煌,一些是隐于深山里的古建筑群,雕梁画栋宏伟异常,一些则是朝堂之上官服萧肃,非常多的人物散布其中,像是记载着一个家族的威严与繁盛。


我回头看了看已经消极怠工到队伍最后面去走神的闷油瓶,心中越发感到奇怪——他来这一趟,绝不是帮助族人那么简单。我尚且不知道他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不过他整个人的状态,一直都比较放松,我明面上不说,但他这种稳定的态度确实能让我感到另一层的安心。


思绪繁杂中时间过得飞快,张家人带着我们规避了很多危险的机关,但这路线似乎遵循某种奇门遁甲的排列,十分的绕人,等真正到了地方,我脑袋都走麻了。


胖子递给我一个水壶,我接过来抿了一口,抬眼去看四周的情形。墓道延伸到这里便走向了终结,在路的尽头,一扇看起来十分厚重的巨门挡住了去路。


我看着门上复杂的阳刻,心中对比了一下青铜门上的纹路,发现并没有太多的相似之处。刚想上前几步看得更仔细一些,横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拦了我一下,我转过头,发现是那张家队伍的领头人。


胖子见状怒道:“你干嘛?”但那人并没有抬眼看我们,而是回身对远处的闷油瓶说道:“族长,族里有规矩,这之后的路,需要麒麟的血脉开启,外人不能再走了。”


这么多年了,这种段位的刁难我早有一百种方法可以应对。我看着那领头人,心中冷笑了一声,刚要发难,却见闷油瓶抬起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面上依旧没有一丝的表情,但整个人的气势骤然凌冽了起来。我好久没见过他起范儿,忍不住一愣,就听他冷冷地说道:


“从现在起,这个规矩废除了。我接下来做的事,就是新的规矩。”


说完,闷油瓶再没有理会旁人,走到我身旁伸手在墙壁上稍一摸索,很快发现了其中的窍门。就听耳边细微的机括转动声响,两侧的石砖忽然以一个可以称得上是壮观的方式,如潮水般向两侧退开,它们重新组合,组合成截然不同的形态,露出了另一扇拱形阴刻的巨门。


闷油瓶没有回头,用匕首在指尖割开一道小口,找准门测的凹槽,将沁出的血珠滴了进去。那一处凹槽的材质非常特殊,血珠滴在上面,立刻以极快的速度渗入进去。紧接着,所有人就听见墙后轰隆声作响,那扇后来才显露出真身的石门震动了一下,在漫天的烟尘中,缓缓地朝内打开。


与此同时我听见身后传来几声惊叹的气音,似乎那些人对这么一点血就能开启机关感到十分意外。想来,如果闷油瓶的血脉没有纯正到一定的程度,想要进入这扇门,很可能会付出非常惨痛的代价。


想到这儿我又有一点生气,但闷油瓶没有丝毫的反应,他做了个手势,示意我俩跟上。


我和胖子看了一眼那群愣住的张家人们,也都做出面无表情的样子,一左一右跟在闷油瓶身后,矜持地走了进去。


巨门在身后重重合拢,我俩瞬间原形毕露,勾肩搭背地揽住闷油瓶。


“记得墨脱喇嘛庙那会儿吗?”胖子笑道。我肃容说:“你这样是不对的,这是一种迁怒。”胖子鄙视地看了我一眼,我只好承认,虽然不是同一拨人,但真他娘的爽,原来这就是上头有人的感觉吗。


闷油瓶任由我俩玩笑,末了说:“前面的路,我也没有走过。如果遇到什么,往北去,北是这里风水的活位。”


三人打起冷焰火,眼前是一片非常开阔的空间,我们这次装备充足,胖子就掏出信号弹冲对面打了一发。黑暗中,红烟一闪即逝,紧接着白光爆燃。我们就看到自己正站在一处高崖上,往上看足有几人高才是顶部,整个山几乎都被掏空了,而在崖下的山洞中,地形显露出非常复杂的面貌,纵横交错,竟似迷宫一般。


闪光弹的光亮很快消逝,我们仨打开头灯,胖子就问我有什么想法。我一边从包里掏绳索,一边说道:“这样的设置,乍一看没有意义,如果真的是造迷宫,我肯定不会留这么高的天花板给人作弊用。所以如果我猜得没错,迷宫的出口肯定不在路的尽头,而是在更下面的空间里。”


胖子点头表示赞同,我直起腰继续道:“不过我们不知道下方的岩区具体有多厚,直接炸下去肯定不行。小哥,你刚才有看到什么标志性的东西吗?”


闷油瓶看了我一眼,从我包里搜出纸笔,简单地画了一幅草图。


因为早期失魂症的影响,他的长期记忆力非常糟糕,但与之相对的,他瞬时记忆的能力其实十分惊人。之前照明弹亮起的那短短十几秒钟里,他已经把能看到的地形记了个大概,这会儿把图画出来,与我记忆中的模样几乎没有偏差。他用笔打了几个圈,说道:“路是断的。”


我仔细看了一下,发现所有的断头路,竟然都是朝着同一个方向。我对地形和建筑都非常敏感,如果一个迷宫存在这样显著的规律,那么想找到出口,就必须先找到隐藏的机关。可惜,图只画出了迷宫一半的大小,照明弹的范围有限,另一半就算以他的眼力,也没能完全看清。


这种情况,最快的方法,是分人手到之前光亮覆盖的边缘去,再往深处打照明弹,留人在上头完善地图寻找规律。


想到这里,一旁的闷油瓶已经蹲下身,从装备中抽出钩爪枪,重新组装起来。这东西是前两年胖子托人定制的,可以打出挂着尼龙绳的钩爪,射程很远,但因为不是火药推动的,所以对使用者的臂力要求很高。我勉强可以打出三四十米远,但闷油瓶一枪出去,可以打到八十米以上。


这次他挑选了顶部石壁上比较远的一个位置,钩爪带着三根绳索爆射出去,直接嵌进石头的内部,整根没入进去,金属头上的倒刺牢牢卡在了里面。他拉了一下其中的一条绳子,然后看向胖子,把绳子递过去。


胖子震惊地回望他,我在一旁偷乐说:“别看了,快去吧,你要是迫降失败了小哥在上头还来得及救你。”结果话音刚落,闷油瓶又看向我,也递给我一条绳子。


我一愣:“我也下去?”闷油瓶点头,意思是他想同时看到全部的地形,这样的话照明需要两个人。我心说也是啊,于是乖乖点头,胖子就把手里的绳子和我的绕到一起,说这样能保证我们不在迷宫中失散。


真正站到悬崖边儿上,才感觉这高度真不是盖的,阴风一吹,胯下直泛凉意。不知道下方的迷宫在承力之后,会不会也给悬崖上面带来一些变故,我深吸一口气,转头给闷油瓶递了个眼神,示意他自己也要小心一些。他微微点头,把画好的地图塞给我,最后检查了一下我俩身上的安全绳扣,接着猛地发力一推!


我只感觉背后一沉,就和胖子一齐飞出了悬崖,绳子瞬间绷直。劲风扑面,我和胖子就像荡秋千一样,在半空划出一个标准的扇形,并不优美地落到了大概是迷宫中心的位置。


落地的瞬间两人都使劲倒腾腿儿,接了好一段小跑,才歪歪扭扭地在墙头站定,回头时闷油瓶的灯语已经打了过来:


准备。


我和胖子直接掏装备,心中默数“三,二,一!”,然后同时举枪向相反的方向打出一发照明弹。


就像洞穴中同时燃起两团太阳一样,白光瞬间打亮了一个非常大的范围,我用手半遮住眼睛努力往迷宫的尽头望去,这次我把注意力完全放在远方的石壁上,就看见果然整个石洞都是完全封闭的,四下里根本没有出口存在。


白光燃尽,四周复归黑暗,我和胖子缓了能有半分钟,才靠头灯重新看清了悬崖那头的情形,闷油瓶正把最后一条绳子绑到自己手臂上。


见我俩看向他,他又打出一句灯语,意思是:原地别动。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胖子就把头灯闪了几下,回道:了解。什么情况。


这次闷油瓶没有再做回复,他抬头辨别了一下方向,接着整个人忽然一矮,蓄力助跑了几步,然后猛地一蹬崖壁,人就像豹子一般扑了出去,往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荡开。我和胖子远远看着,就见他在半空中撒手,人利索地一翻,落入了我们看不见的甬道里。


这几年,一般遇到这种他扔下组织单独跑路的情况,就是他自己有十足的把握能把事情漂亮地解决掉。


我和胖子收回目光,拍了拍身上的灰,磨磨唧唧从墙头上爬下来。两人往地上一瘫,开始把无烟炉和野营锅都拿出来码好,准备烧水。虽然是盛夏,但这地方气温很低,现在开始煮茶,一会儿闷油瓶回来还能喝上口热乎的。


唉,跟神仙一起下斗就这一点不好,这才刚下来,就又到了摸鱼的时候,有时真的很没成就感。


 


【Part04.有鬼】




这一等,就是一段不短的时间。胖子把自己保温杯里第二泡的茶水喝完的时候,正好过去了一个小时。我在生物钟的作用下睁开眼,就听他道:“诶,你还记得小哥多少年没突然失踪了不?别说,我竟然还有点怀念。”


我心说这人得有多欠才能怀念这个,就道:应该是直接去开机关了,他们张家的传承断代,估计他事先也不可能知道正确的路线。”胖子点了点头,说归说,我俩其实都很淡定,他现在很乖的,探完路肯定就会回来。


无聊也是真无聊,我看着闷油瓶留下的简图,心中不停推演这里可能具有出口的方位,跟玩数独游戏一样,倒还能撑。胖子在一旁百无聊赖,掏出手机玩了一会儿,终于有点呆不住了,起身四下查看了一圈,可能是觉得不太过瘾,便从装备中掏出特制的记号笔,在墙上给自己画着箭头,一路走了出去。


不过胖子这个人,大概真的是跟斗有缘,我又坐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忽然听见他叫道:“天真,过来看过来看!我发现个好东西。”


我赶紧站起身顺着他的箭头摸过去,就发现这厮已经走出了很远。真正走入迷宫的通道,感觉还是非常压抑的,我在黑暗中走过好几个转弯,眼前终于一亮,照到了胖子矿灯的光芒,同时我也看见胖子背对着我,蹲在一栋半人高的建筑面前,正在查看着什么。


那建筑非常的古老,上面雕花的木门已经腐烂了小半,暴露出很多大小不一的孔洞来,但几乎覆满了灰尘,里面的东西仍旧看不真切。我走上前仔细观瞧,才发现这竟然是一个被黄符封住的神龛。


“你说里面会有什么?”胖子问。


我看他神色狗祟,心说这是人家老张家祖先的东西,就算里面有金砖你也不能拿啊,便道:可能是供奉的仙神。


胖子说:“张家人还这么迷信?我看小哥平常也不求神拜……


没说完,忽然我和胖子就听见神龛中传出了一声非常轻,但是有一点刺耳的响动。


那动静来得毫无预兆,细听就像是有人用打湿了的粉笔在黑板上摩擦,十分的瘆人。我俩瞬间汗毛竖,都退了一步。


这是下斗以来我第一次感觉自己的状态绷了起来。我扶住腰间的刀,听见胖子在一旁压低了声音道:“我靠,原来拜的是鬼!”说完他突然把自己的手电关了,然后比了个手势让我也关掉。


胖子这人一向看人下菜碟,遇鬼做法事。但是,怎么可能真的有鬼呢?十有八九是我俩动静闹得太大,触发了机关。


想到这儿我不禁心中呵呵,看胖子一本正经,我也就配合着把手电关掉,心说下斗嘛,开心最重要,勉为其难陪你玩玩吧。


黑暗中,火折子的光很快亮了起来。胖子先我一步,把燃得仍旧黯淡的火光,向神龛探了过去。


火折横着扫过神龛,那一瞬间,我在心理上没有丝毫的防备,然而就在这个时刻,神龛的木门突然敞开了,一张惨白到没有一点活气的面庞,猛然探了出来!


那实在是没有一点点的征兆,我和胖子冷不丁都吓得惨叫。两个人瞬间弹开,一路往后狂退。


然而,刚叫了一声,我俩忽然又觉得不对——妈的,这鬼的脸庞怎么这么熟悉。


下一秒,来人的手电光亮,却是闷油瓶从神龛底部的通道中轻巧地钻了出来。


他看了我们俩一眼,非常的淡定,自顾自拍了拍身上的老灰,说道:“路开了。”然后领头往西北方走去。


我和胖子不吱声,默默跟在他身后。


走了几步,胖子在后面捅捅我,用眼神问:你说他是不是故意的?


我也觉得这小子最近太他妈的活泼了,别不是要返老还童了,但嘴上又不敢说,到现在我特么汗毛还是竖起来的。于是赶紧我也捅捅胖子:再说?再说信不信下次还吓你!


真正的道路隐在一条非常不起眼的岔道中,闷油瓶按照规律掀起几块地砖,下方就露出了一条黑黝黝的通道来,斜斜通往下层未知的空间。我们走进去,温度越发低了,就感觉墓道一路向下,渐渐宽敞起来,两侧的墙壁上又开始出现了很多的壁画。这些壁画与上层迥然不同,内容严肃了许多,描绘的大都是祭拜的场景。


墓道尽头,清香三株,供着一个雕像,雕的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似乎是铜制的,面相威严。我看之前壁画上的意思,接下来应该是行礼拜的环节,但闷油瓶压根没有行礼的意思,他简单打量了一下落满灰尘的神像,从我包里翻出族铃,以一种非常特殊的频率,将铃轻轻摇动了三下。


铃音婉转,回荡在墓道之中,仿佛自带幽深细腻的听感。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在声音消失的瞬间,我和胖子惊讶地看见,那三柱清香竟然自己燃了起来。紧接着,雕像所在的供台缓缓向旁侧退开,后面的墓墙上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滑开了一道暗门。


门后是盘旋向下的台阶,我跟在闷油瓶身后小心地踩住他的脚印往下,走了几级,就发现这些阶梯的造型十分的考究,相对于之前较为粗糙的墓道山体,整体风格都有很大的跨度。


我条件反射戒备了一下,但偷眼一看闷油瓶,就发现他的手并没有搭在腰侧的佩刀上。我太熟悉他了,随便一瞥就能知道他整个人的体态此时都比较放松,他被我俩拴着逛镇上超市的时候,一般也是这种走姿。


不是没来过吗?我心道,想着我就问了出来:“这个地方,你有印象?”


闷油瓶没有回头,他沉默了一下,忽然说道:“天授的记忆,有一些片段,是在这里。”


我愣了一下,刚想问他是不是又记起了什么,却见他已经停下了脚步。我跟着一抬头,就看到前方出现了一道三人宽的墓门。


那门似玉非玉,造型非常的瑰丽,几乎已经到了夸张的程度。但细细去看,就能发现门的雕刻与镶嵌的装饰都十分的用心,贵而不俗,端的是一个气派。


闷油瓶没有任何犹豫,上去直接推门,空气流通之下,两点幽幽的火光从门内侧亮起,紧接着快速地沿着墙上的机关蔓延,很快照亮了整个大殿。


下一秒,就听背后胖子“哇”了一声,听动静,完全是情不自禁的那种感叹。此刻我其实非常能理解他,因为我自己的下巴,在见到殿内的场景时,也几乎要合不拢了。


眼前的大殿比起寻常墓室来,高度和宽度都要大上许多,八根廊柱以一个八卦的形状散立在殿中,柱旁全都是顽石凿刻出的陈设架,一排排一层层地延伸进去,几乎填满了整个大殿。而在陈设架的上方,无数的薄纱垂挂下来,把架上的诸多珍宝衬得影影绰绰,有一种朦胧的,诱惑的美感。


——之前龙脉遇鬼的格局我果然没有看错,这他娘的,还真是一个藏宝库啊。


看整个大殿的规制,我意识到这个藏宝地肯定是有非常恢弘的正门的,不过或许是因为正面的机关消息凶险,身为族长,闷油瓶直接走了后门,把我们带了进来。


后门的地上堆满了零散的财物,珠光宝气遍地,我踏进去,脚下触感发硬,全都是金器玉石。


第一次踩在钱上走路,晓是以前见过再大的市面,也不禁有一点脚软。我弯下腰,想去捡一只离我最近的金银器看看做工造型,却被闷油瓶拦住。


他示意我不要去碰地上的东西,我问这里面有什么讲究吗?他看了我一眼,只是道:“很脏。”


我乖乖点头,又回头去看胖子。胖子走路也有些发飘,两只眼珠子被满地的冥器映得炯炯发亮,但看在闷油瓶的面子上,他还是强撑着没真的俯身去摸,整个人表现出一种拧巴的状态,十分的滑稽。


走到这里,四周不再是壁画连绵,墓墙上都换成了极为精巧的雕刻,记录着一个个的故事,似乎与其中的藏品息息相关。


闷油瓶仔细地看墙上的浮雕,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他的目标应该非常明确,因为不到两分钟,他就收回了目光,转而往大殿的深处走去。


我跟在他身侧,感受了一下空气中的温湿度,似乎维持得非常恒定。于是我暗搓搓去看陈列的珍品,入目全是硬货,好东西一样挨一样,有一些根本无法估价。


看着看着我就不禁感叹,家族败落成那样,守旧派的人竟碍于规矩隐瞒驻地,不去请族长拿老祖宗的东西出来应急救世。这么迂腐,难怪我认识的张家人们几乎从不提起他们来。妈的,这要是见面了,非打起来不可。到时我一定站保守派,趁机还能黑张海客两拳。


正想着,前方的陈列台忽然出现了断层,一方界碑立在道旁,我用手电一照,发现那碑上并没有字。但这碑似乎是一个分水岭,此碑之后,陈列的东西越发华贵起来,而且之前空气中的那种土腥味,也被一股更夯实的木香所替代。


果然,再往里走,就是很多以我的阅历,都没有在市面上见过的东西。趁着闷油瓶站定辨明方向的空闲,我四下转了转,看到一只白玉八仙戏鱼龙的摆件,雕刻的手法非常奇特,整个摆件的完成度和细腻的程度都精巧到了让人爱不释手的程度。再一偏头,又是一件蟠桃献寿的碧玉插屏,旁边还摆着一方南唐的歙砚。


罪过罪过。我尽量控制自己不要老往陈列台上瞧,再瞧晚上该睡不着觉了。


胖子站在我后面,眼睛都看直了,摸摸这个,看看那个,最后感慨道:“小哥,我一直知道你是一个富二代,但没想到,你他喵的简直富可敌国啊。”


我道:“别瞎说,张家千年的族运都在这儿了。你以为是逛自家小卖部呢?能摸摸就不错了,你逛博物馆谁给你摸。”


结果前一秒我还警告胖子别动手脚,下一秒我就看到闷油瓶特别自然地把一件架上的东西起来反手滑进自己的包里。他的动作太自然了,等反应过来,我才看清他拿走的是那枚八仙戏鱼龙的摆件。


族长偷族库,这特么算贪污吧


我看的是目瞪口呆啊,但胖子眼神一下就活络起来,回头就拿了一件也塞进包里。看我还呆在原地,他就说道:“天真你面子怎么这么薄,帮他们办事儿不得收点利息?你说是吧,小哥?”


我把下巴合上,就对闷油瓶道:“你别听他瞎起哄,真的能拿吗,不太好吧?咱们现在不缺这点钱。”


闷油瓶摇头,又摸起一件,放在眼前打量了一下,收在包里:“界碑这边的东西,没有关系。”


这次我注意到,他取走的是一只五彩庭猫犬图小罐,方才我感觉上面的彩绘里,有个动物画得很像我那只仓鼠似的西藏璜,就多盯了两眼,没想到这样的细节也能被他捕捉到分毫。


他拿完,回身看了看我,意思是:还有想要的吗?我赶紧摆手,说够了够了。


他没理会我的话,从包里腾了一些装备出来,又挑了几样放进去。我立在一旁默默地看他动作,心这是转性了?难道跟胖子混在一起太久的人,就一定会变成这样吗。


蹲下来,重点看了一下他拿起来的东西,发现都是我之前目光停留得比较长的一些物件他竟然全都看在眼里,几乎没有漏掉一样东西。


看他这么用心,我一下就有一点感动虽然还是觉得很不合理,但这真金白银的,就当是我在做一个很美的梦好了。


再回头的时候,胖子人影都没有一个,也不知道是去哪里浪了。这里很安全,倒也没有找他的必要,我跟着闷油瓶继续往里走,陈设台的摆放越发稀疏起来,左弯右绕了好一阵,闷油瓶终于带着我停在了一处角落里。


这里的货架已经不再是石头凿刻出来的了,一种材质坚硬的木头被特殊的工艺处理过,雕出了一朵兰花的样子。花分三瓣,花蕊中放着一只造型十分古朴的盒子。


闷油瓶把盒子拿起来翻动了几下,发丘指一个用力,盒盖便缓缓打开。与此同时,一股非常沁人心脾的木香,悠悠地从黑暗中散发了出来。虽然我的鼻子还没有完全恢复,但那味道实在太好闻了,我看闷油瓶没有任何示警的举动,便放心地深深吸了好几口,才算勉强过了瘾头。


我耐不住好奇,歪着头去看盒子的内侧,就看到锦缎上静静地躺着一颗浑圆的珠子。珠子颜色很深,在手电的光芒下显露出沉稳的色泽。


我问这是什么,闷油瓶看了我一眼,轻描淡写地说这是一枚凝神珠。唐朝时张家富足,有一任族长纳福,娶亲时的聘礼,就是这只珠子,其价值可匹绫罗绸缎黄金盈车。


说完他抬头看了看我,我撞上他的目光,脸上莫名一热。凝神珠的传说我曾在古籍上读到过,据传制作的方法早在宋朝便已经失传了。古时有“不觅仙方觅睡方”的说法,这珠子不仅驱虫辟邪,安神醒脑,据说还有延年益寿的功效,供在家中,对人的身体有很大的调养作用。这几年我身体虽然缓过来一些,但到底没有好全,他费了心思来找这个,其中用心,我是领会的。


后来这珠子被我们套了网兜挂在客厅的风扇上,风扇一转,滴溜溜的它也跟着转,那香味能把整个屋子都洒满,睡起觉来舒服得要命。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我们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开始往大殿的外围走。走到出口的时候,胖子正好浪回来,背后的包鼓鼓囊囊,脸上冒着贵气的金光,远看跟个佛陀一样,乐呵呵地回望我俩。


 


【Part05. 守陵】




后面的路相对而言比较无趣,我们之前都见惯了珠光宝气,再回到朴素阴暗的墓道里,就觉得破败不堪起来。


这条通道应该不是主干,道路比较狭窄,我们走了许久,只感觉地势逐渐抬升,墓道曲折过几道弯,前方却隐隐有微弱的光亮透了过来。


又前进了一段,走过最后一个转角,眼前骤亮,又是一片非常广阔的空间,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但这次似乎并不是完全封闭的地下空间,在洞穴的顶部,竟然有一束阳光照射了进来。那光照亮了山洞中的一小块空间,我们就看到光亮的范围里,伫立着一栋古式的楼宇,白墙灰瓦,修缮得十分完整,前院后屋,也都保存得非常完好。


外头此时已是黄昏,夕阳的光倾泻下来,在黑暗中就像缀着碎金的瀑布一般,衬得那楼宇璀璨生辉,远远看过去,竟给人一种神圣而又静寂的感觉。


胖子挠了挠头,说道:“敢情这儿有近路?我们就该把速降的设备带进来,一会儿直接顺着绳子爬出去,省得走那么多冤枉路。”


从原理上来说,这并不科学。我摇了摇头,走到近前去看那束光的光源。很快,我就察觉到那并不是太阳直接洒下的光辉,而是通过某些机巧,用镜子不断反射进来的光。


我踩了踩光瀑附近的地面,发现并非石质,取而代之的是陈年的泥土,已经干裂了,但看得出曾经非常的肥沃。再往远望,在整个洞穴的东南方向,是一个不小的地下湖,湖面一直延伸进洞壁里,应该是活水。


有水,有阳光,有泥土,还有一间屋子。


我忽然意识到,不论这里再怎么阴森诡异,但这就是一个让活人居住的地方。


那么问题来了,这里的守陵人,去哪里了呢?


我看向闷油瓶,他不说话也不看我,进屋巡视了一圈,确认安全后,说今晚留在这里休整一下。我跟在他后面,发现屋内的杂物用品还算齐全,只是都沾着薄薄一层老灰


胖子在屋里转了几圈,出来的时候,心情肉眼可见的好。我在外头燃起篝火烧了水,嘱咐了要出去巡视的闷油瓶几句,等再回到前堂的门口,就看到他一边吹着小曲儿一边掏了全套的装备出来,说得吃顿好的庆祝一下。


那种纯粹的快乐真的非常有感染力,我笑着凑上去,就看到胖子从包里拿出了几瓶牛肉罐头和蔬菜干。


他竟然还带了小包装的面粉,这会儿掏出水壶把面和开,用兵工铲的铲柄将小块的面团擀成圆形,最终和着肉与菜,把面饼捏成了饺子的形状。


我震惊地问他带面粉干什么,他反问我听说过粉尘爆炸吗?我点头,默默在他旁边坐下,心说信你我就是傻子。过去人们下斗都是琢磨怎么绝地求生,现在我们下斗竟然开始考虑怎么能吃好喝好。这个行当发展到我这一代,果然是要完蛋了啊。


 


饺子下锅的时候,闷油瓶还没有回来,我拍掉手上的面粉,拿着另一口锅起身去寻他。


其实也不用如何去寻,在这种并不安全的环境里,他总是不会离开我们太远。借着天光,我很快便找到了他。


在楼宇的南面,稍远一些的地方。闷油瓶坐在嶙峋的山石上,端着一杯临走前我塞给他的红茶烹奶,正出神地望着湖面发呆。温热的奶茶在冰冷的山穴中蒸腾起袅袅的雾气,本来冷硬的画面,便也渗入了一丝淡淡的暖意。


我远远地看了一会儿,非常的满意,于是抬手拿起兵工铲开始敲锅,咣咣咣地用敲锅话让他赶紧回来开饭。


胖子是北方人,包饺子那是一绝,材料用得再诡异,味道都很像那么回事。三个人围坐在一起,看着那道朦胧的天光,嘴中的饺子滚烫。


在胖子天马行空的话题里,我渐渐出了神,想到此行的进展,总感觉有一些逻辑上的违和。在整个事件中,闷油瓶其实充当了一个导游的角色,到目前为止,我和胖子都止步于参观而已,并没有什么事,是真正需要我俩帮忙的。我很熟悉他行事的方式,如果说来这一趟,是为了拿这么几样东西,我绝对不信


他的目的究竟会是什么呢?


我的好奇心再次翻涌了起来。


 


入夜,胖子趁我洗碗刷锅的时候,占了房内的大床。我只好收拾出双人帐篷来,在前厅的地板上和闷油瓶打起地铺。


我们悉悉索索地和衣卧下,躺了一会儿,我还是决定跟他聊聊。于是我侧过身面向他,轻声问:“小哥,醒着吗?”


就听近在咫尺的呼吸声一滞,似乎是他睁开了眼睛。


我简单地思考了一下,说道:“既然使命已经终结,那两只族铃,早没有实际的效果了吧。跟我说说呗,你来这一趟,到底是什么打算?”


闷油瓶沉默了一下,期间我没有移开目光,而是一直仰头盯着他的眼睛。这招特别管用,我有至少八成的把握可以成功。


果然,他安静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开口道:


“我要彻底封闭这里。”


我嗯了一声,脑子里极快地消化了一下:之前张家保守派的人说这地方发生了异变,他们希望取回族铃,就是想恢复这里的秩序。这个地方对于古张家的人来说,绝对是圣地一般需要守护的存在。


说起来,他们张家在守门这件事上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又不是安保公司,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蹲在被世界遗忘的角落里,守护一些连历史都会去遗弃和淡化的东西?


琢磨到这里,我忽然意识到闷油瓶即将采取的这种做法,跟张家保守派的意愿其实是相悖的。


这么多年了,看到他还是这么无组织无纪律,我就放心了。


我抻了个懒腰,再一寻思,就觉得这个逻辑依旧存在漏洞,他的话肯定没有说全。于是我又道:“这些我都明白了,但逻辑上还是不对啊,张家人最初能允许我和胖子跟队,应该是你说了什么吧。这一趟这么想带上我俩,怎么,总不会是临出门舍不得我们吧?”


一句话说完,对面又不吱声了。


我笑了笑,刚想趁胜追击再问一句,可忽然,我就觉得唇上一热,一种柔软温凉的触感传了过来。


湿热的鼻息扑在脸上,我老脸一红,向他那边凑了凑,人就迷糊起来。


另一头,胖子突然打起了呼噜。


 


【Part06.惊变】




闭上眼的时候,我满以为这一夜可以就这样安稳地度过,但大概只过了几个小时,我突然被一阵异样的震动惊醒了。


睁开眼的时候,帐篷门大敞,闷油瓶已经不在身侧。


我立马坐起来,里屋的胖子晚了几秒也被晃醒,两人一起跑到屋外,就看到闷油瓶高高地立在房檐上,正朝远处的地下湖张望。


我和胖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见那湖的水面此时正疯狂地翻涌着,远看就像有庞然大物在水中搅动一般,非常的可怖。


再回头,闷油瓶装备上肩,已然跃下屋檐,迎着爆涨的湖水冲了上去。


“下水!”我立刻大喊。


胖子一下把装备甩给我,两个人跟在闷油瓶身后,一路狂跑,没半分钟就感觉脚踩进了水里。


“到底发生什么了?”胖子喘着气大吼,“这就是他们说的异动吗!”


闷油瓶微微皱着眉,我注意到他正以一个非常惊人的速度在观察四周的环境,似乎正寻找着什么:


“昨晚我看到他还在湖底,但现在不见了。”


我纳闷道:“它?什么它?能不能不要随便用代词!”


闷油瓶似乎非常急,没有等我们,人一个下潜,已经没入水里没了踪影。见状我深吸一口气,也潜了下去。


或许是因为之前的异动,湖水并没有想象中清澈。我努力睁眼,看见闷油瓶朝着一个方向,已经游出去了很远,我和胖子游得远没他快,只能尽力去追。


这片地下湖面积不算很大,我们游了有几十米远,照明范围的边缘开始浮现洞穴石壁的轮廓。石壁斜斜地插入水中,光滑的石面上布满大小不一的孔洞,似乎是某种水下的机关。闷油瓶稍一思考,将手伸入了其中一个洞里,在翻起的污泥将孔洞彻底埋没之前,拉动了洞中的铁索。


随着机关启动,一阵更为可怕的震动从水底传来。与此同时我和胖子终于气竭,三个人在水上冒头,闷油瓶就冲我们打了几个手势,意思是水下有正确的路,跟上他,一起潜过去。我和胖子踩着水比了个ok,他就甩给我尼龙绳的一端,带头又潜了下去。


湖底此时已经激起了无数的漩涡,水流混浊的程度,几乎快要盖过闷油瓶头灯的光亮。胖子抓着绳头,我抓着中段,绳子在激流中绷得笔直。


真正的出口隐在石壁的下方,十分的细窄,水流到了这里猛然加压,我和胖子游到近前,一下就被卷了进去。我眼前一黑,再亮起时,已经通过了石壁下人工凿出的通道。最终我和胖子简直是被喷了出去,卷着涡流直冲到另一边的水底。


那种感觉,就像是被扔进滚筒洗衣机一样,浑噩中,我抻着绷紧的绳子,想去跟闷油瓶汇合。但突然!我就感觉手上的力道一松,绳子竟然断了!我立刻反手去摸离我更近的胖子,手探过去,什么都没有摸到——他那头的绳子也断了。


我心中微微一慌,赶紧踩水想浮上水面,刚踩了两下,膝盖下方却忽然一疼,有什么东西在水里猛然抓住了我的小腿!那东西的指甲十分的锋利,直接挠穿了厚实的军装裤,扎入到皮肉里去。


我吃痛,反手就是一刀,冷钢的刀身狠狠砍在那东西上,刃口狂震,直接反弹了回来,根本就砍不进去。我汗毛都炸了起来,分毫不敢停顿,马上蜷身,腰部发力,借着水流的力道在湖底使劲一滚。


那东西被我的腿别住,终于抓不住松开了手,我立马用最快的速度朝与来时相反的地方游了几下,向上浮时忽然觉得脚下一硬,竟已经踩到了另一端的浅滩。


地下湖这头的空间非常的黑暗,我站起身,吐出一口水,一边往岸上跑一边回头去看水面。但很快我就发现,除了我,没有人再浮上来。


事情发展到现在,情况已经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我骂了一句,把头灯打亮,就看到眼前又是一个巨大的洞穴,两侧的山体全被掏空了,洞壁上用绳索固定着木板搭成的栈道,远看十分破败,应该有些年头了。栈道很长,而且不止一层,一直延伸到头灯照不清的黑暗中去。


我回身潜入水里,发现水已经混沌到完全无法视物的地步。胖子和闷油瓶不是会阴沟里翻船的主,这次来大家都带了小型的氧气瓶在包里,他俩的安危我基本还是放心的。或许湖底还有别的通路,我现在应该做的事有两件,一是提供照明替他们指示方向,二就是尽快找到下一个机关室的入口,如果他们真的被困住了,只要我触发下游的机关,事情肯定还有转机。


退回到比较干燥的岸上,我开始极力地回想之前在外头看到的龙脉走向。


龙脉遇鬼的格局,并不会把下游的水系完全堵实,整个墓穴藏于龙脉之下,水的平衡,往往很有讲究。其中所有的水系,水位必须稳定,如果四季的落差太大,选址的时候,绝对会先一步排除这里。


这回张家人们察觉到的异常,说到底也跟水的变动有关。今年全国罕见暴雨,再加上千年不遇的地脉异动,所有不妙的因素聚集到一起,才会让情况如此危急。


不过根据我的经验,不管环境变得多么糟糕,在建设穴位的时候,整个墓葬只需借气即可,棺椁或是祭台,没必要真的与水相接。如果我是建造者,我会把最要紧的布置,全部设置在更为干燥和安全的地段。


想着我从包里拿出之前那枚凝神珠,闷油瓶难得送我样东西,虽然有点舍不得,但还是放到了地上。震动中,就见那浑圆的珠子晃晃悠悠地朝南面滚了出去。


看来北面的地势更高,我们应该已经接近了最核心的位置,闷油瓶之前的点子是准的,北方是吉位,如果有入口,我也赌在北面。


我赶紧把珠子捡起来,肉疼地用内里的衣角好好擦了擦,仔细收回包里。这时胖子和闷油瓶还是没有出现,我不再耽搁,在断掉的绳索尽头绑了石块。


离我最近的栈道大概有三四米高,正好是南北朝向,我瞄准栈道下方三角状的支撑梁,发力将石头往上一甩,石块带着绳子迅速在梁上绕了几圈,我拉住绳子,脚用力蹬着墙面,几步便攀了上去。


栈道年久失修,被我一踩,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音。我走了几步,挑了一个下面有梁支持的位置,将小型的探照灯固定下来,灯光直直打进湖里。然后我用刀在墙上刻了记号,告诉他们我向北去了。


做完这一切,人已经完全进入了状态。我反手持刀,一边保持着绝对警戒的状态,一边开始以一种稳定的速度,往北行进。


栈道越走越高,很快,前面出现了断层,下一段栈道出现在上方三米左右的地方。我目测了一下距离,一个助跑,踩着洞壁起跳,在半空中猛地回身,手扒住木板,人顺势便攀了上去。


前方的栈道依旧断续,如此重复了几次,再探头出去,我就发现下方的地面单凭头灯的光亮,已经看不真切了。我越发注意脚下木板的坚固程度,小心翼翼地又走出去十几米,终于来到了栈道的尽头。


根据我的推断,这里应该会有一扇墓门,或者至少该有一些壁画浮雕或是机关暗道的提示。可一看之下我就失望了,栈道的尽头正对着一面洞壁,四周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不对啊,我寻思着,如果是这样,那他们修栈道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想着我便靠过去,想看得更真切一些。可就在这个时候,好死不死,脚下的木板吱嘎一声,竟然被我踩裂了。我太专注于解密,这一下完全猝不及防,被包的重量一带,整个人就扑了出去,直直撞到了那面墙上。


离得近了,却发现那一块地方与四周的石壁都不相同,质地非常的奇怪,我的脑门磕在上面,居然一下就把那似玉非玉的墙壁磕开了一道裂痕。


与此同时,前方墙壁里的情形清晰起来,我就看到一个巨大的影子隐在墙后,至少有两米多高,墙体是有一点透明的材质,明显有快要龟裂的迹象。而那墙后的影子只隐隐显出了一个轮廓来,气势就已经压迫得我头皮发麻。


“密洛陀?!”我惊道。


话音未落,那影子竟然动了!


我立刻戒备,手枪上膛,心道来吧,老子陪你玩玩。可马上我就看到,墙中的影子居然缓缓地做了一个拔刀的动作,而后突然起势,朝我的方向重重劈了下来!


墙壁猛然碎裂,玉渣劈头盖脸地洒了下来,我往一旁急退,险险躲过一刀。紧接着,那高大的怪物俯身跨了出来,低头看了我一眼,突然蹲下身,一拳砸断了右方的栈道。


这他妈是在断我的后路!我汗毛一炸,立刻举枪瞄准怪物的脖颈,然而头灯的光亮一晃,我忽然就愣了一下


却见那东西穿着一身规整的铠甲,四肢坠着断裂的铁链,拖在地上哗哗作响。而它的脸——那完全是一张活人的脸,五官英挺,面目十分的威严,眼睛跟死物不同,仍有灵动的神采。


这要是活人,性质可就完全不同了。我下意识手上一顿,扳机的动作就慢了半拍


一愣神的功夫下一刀已经携着让人战栗的劲风刮到了眼前!


那一刹那,我连闭眼都做不到。然而就在这命悬一线的时刻,忽然有人在我脚下二十多米远的地方大吼了一句:“低头!”


我条件反射猛地往下一矮,一道寒芒瞬间划破黑暗,狠狠地钉入了怪物的右臂。同时,我眼角的余光就瞥见寒芒后连着的绳索在我眼前几公分的地方猛然收紧!


下一秒,闷油瓶像天神一样从下方的黑暗中拔起,瞬息间从我头顶略过,抽刀就劈!


那东西右臂上钉着钩爪,被闷油瓶的力道一扯,竟然只是踉跄了一下。见刀锋逼面,它迅速将武器易手,抬臂往上一挡!就听金属震颤声响,闷油瓶人在半空,脚不沾地,一下扒住了平台延伸出来的横梁,借力再翻,整个人如鹏鸟一般,临空一记鞭腿,把那怪物踹得连退三步,跌翻进了身后碎开的石洞中。


闷油瓶见状不再缠斗,在墙上一踏,故意用很重的力道落在我身边。附近的栈道哗啦一声就给震碎了,我和闷油瓶瞬间悬空,他在半空抓住我的手,一下关掉我的头灯,脚往残留的木板上一勾,两人便在翻起的烟尘中滚到了下层栈道的角落里。


混乱中,就听闷油瓶说道:“他听不见,但能看见。”


我心想你怎么知道,你俩认识?但听闷油瓶说话的音量,确实没有刻意压低,我便也跟着放松下来。


两人矮身猫进阴影里,这里地方小得要命,我几乎是完全窝在闷油瓶怀里,才不至于露出马脚。


“好像不是密洛陀,”我问,“那到底是什么?”


闷油瓶摇头,他的嘴此时离我的耳朵非常近,我听见他用气音说:“如果猜得没错,他应该是某一任的张起灵。”


我诧异地看了看至少得有两米多高的影子,又看了看闷油瓶,心说怎么,到你这代是喝不起牛奶了吗。


等一下,我突然意识到不对——张起灵?张起灵怎么会留在这里,还变成了这样的怪物?


闷油瓶没等我反应,又说道:“刚才我看了一下,祭坛的入口不见了。”


碰巧湖水在这时传来了更加激烈的波动声,杂音实在太响,我没听清,啊了好几声,说:“什么???”


抬手指了一下头顶那块玉质的墙壁和正在不停寻找我们的怪物:“这东西,原来不在这里。”


胖子此时终于从湖里脱出,这小子耳朵尖得要命,人远在湖边还在那儿插话:“什么叫——原来——不在这里——”


闷油瓶道:“他是扯断铁链,自己爬过来的。”


我倒吸一口凉气,不自觉就放低了声音,问道:“什么意思,你是说,它来这里的时候还是活人,被人用铁链锁在湖底,就变成了这样的怪物?”


就听胖子在遥远的湖边怒道:“你俩倒是说敲敲话——不要说悄悄话啊——”


我干脆继续跟闷油瓶咬耳朵:“可这是张家的地盘啊,谁敢把族长丢进湖里?”


闷油瓶顿了顿,似乎是在黑暗中看了我一眼,才低声说道:“临死前,他自愿去了湖底。”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非常的平淡,可一瞬间,我好像能察觉到一点他的情绪。可惜还没等我细想,闷油瓶忽然站了起来,把我推到了身后。


身侧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头灯的光芒大亮,那高大的影子已经逼近到了眼前。刚才这大哥虽然也抽刀劈我,可相对而言,动作要漫不经心得多,就像打苍蝇一样。但从看到闷油瓶的那一刻起,它攻击的欲望似乎被彻底激发了。


一人一尸瞬间缠斗到一处,我贴上一旁的石壁,举枪瞄准,可闷油瓶的攻击速度实在太快了,在我看来全是残影,根本无法射击。


混战中就听闷油瓶大喊:“这里走不通了,去找别的入口!”


多年的默契让我调头就走,“你自己小心!”我吼了一句,人已经跃到了下层,很快就寻着胖子的手电光冲回了来时的栈道。


一边跑一边我就冲胖子打灯语:“找入口!找机关!”


胖子在下头一看,忽然朝一个方向狂指。我凝神去看他指的地方,两人的灯光汇聚到一处,我就发现在湖的另一侧,竟然还有一片规模不小的建筑群。


一路过来,地形我记了个大概,如果真的有别的入口,那肯定是在湖的另一个方向,胖子的点子也是准的。我跃下栈道,落地水花飞溅,湖水不知何时,几乎已经漫过了我的鞋底。这是一个时间的活儿,我和胖子不敢磨蹭,一前一后朝着那头狂奔。


然而事情并不如我们想的那样顺利,跑了没几步,胖子的狼眼手电忽然就在更接近建筑的湖边,照到了一片黑影。有什么东西,非常的多,正从湖底涌出,也朝着我们直冲过来。


黑暗中,那些影子样貌模糊有大有小,在水中浮浮沉沉,根本看不清是什么东西。我脚下一停,突然记起之前在水中,好像确实有什么抓住过我的小腿,还割断了连接我们仨的绳子。我立刻回头望了一眼之前玉壁的方向,心道糟了,岩壁开裂触发了机关,湖里的东西全被放出来了!


我立刻大叫:“快跑!”


胖子离建筑群更近,此时反应比我快得多,已经兜头开始往回跑,边跑边喊:“我靠!是两栖的粽子!”


不到半分钟里,地下湖竟然起了巨大的波浪,水几乎是瞬间就涨了上来,我刚跑了几步,水已经没过了脚踝。胖子起步晚了,状况比我惨得多,此时已经被影子团团围住我狂奔着去救他,老远就看见他从包里摸出了炸药。


我大吼:我靠!这是小哥祖坟!有没有别的办法!


胖子大怒这是我祖坟我也得炸!


我立刻卧倒,几乎是刚扑进水里,那头就“轰”地一声,炸得惊天动地。


胖子只有被逼急了才会把引线掐得这么我马上挣扎着爬起来歪歪斜斜地往他的方向跑去


胖子!我大喊,没事儿吧!


那头半天才有响动,胖子灰头土脸地从建筑物的废墟里爬出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叫道:“有东西偷老子的鸡儿!”


我闻言立马护裆,心说妈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藏在黑暗里?下一秒,我就看到狼眼光线的尽头,人影憧憧,越来越的影子聚集到了一起,都是人形的东西,皮肤赤红,从形貌上来看,似乎是一些衣装非常统一的粽子。机关触发以前,这些赤尸全都沉在湖底的淤泥里,竟然也能多年不腐,也不知道是什么原理可是,那真的是粽子吗?我从没见过粽子能跑能游,还游得这么快。


一时间所有的感官都搜索着水面下的动静,然而祸不单行,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我就觉得整个洞穴都震动了起来,震动之强烈,我都怀疑外面是不是地震了。


水顷刻从洞顶看不见的缝隙里倾斜而下,伴着一声巨响,身后的地下湖竟然涌起了人高的浪涛来,似乎水下有一股很大的压力,正把成吨的水灌进我们所在的空谷之中。


根本来不及反应,一个浪头直接把我拍翻在地冲出去好几米远,我大怒,心说老子想玩的不是这样的激流勇进!


与此同时胖子那边也惊呼起来,我勉强冒头,就见在地势更高的楼里,居然如潮水般涌出了更多的赤尸来。


一瞬间我都有点恍惚了,心说死球了,这怎么搞得赢?但几乎是同一秒,我就听闷油瓶那头传来了鸣枪的声音,动静非常大,而且故意连鸣了三枪,所有的赤尸听见枪声,居然都转换了目标,全往闷油瓶的方向涌了过去。


那种尸潮涌动的声势,就像炼狱一般,非常的可怖。


但我顾不得许多了,这种必死的局面,如果让他一个人应付,这一代的张起灵他妈的也得沉湖了。


水这会儿已经淹没了第一层栈桥,我一下就觉得非常完蛋。危急关头,我他妈两头都得顾两头都得抓,简直要炸。


“胖子!这局是龙脉遇鬼!坎水断离,有机关一定要开乾一!你去找出口我得回去帮小哥!!”我大吼。


“知道了!”胖子这会儿已经趁机接近了建筑群,闻言头也不回地大叫道,“你他娘的不是小哥的辅助吗!跑我上单这儿来插什么眼!”


我差点气死,赶紧狗刨了几下,终于又爬回到岸上。脚踏实地的一刻,我立刻找到离我最近的栈道翻了上去,一路狂跑,去回援闷油瓶。


木板搭成的平台上,稀稀落落爬着几只掉队的赤尸,我一个滑铲,避过两只,想举枪,但枪管里流出了水来。


急切中栈道很快到了尽头,远远的我就看见,闷油瓶站在栈道的中层,已经被蜂拥而上的赤尸群团团围住。之前那两米多高的怪物身上盔甲尽碎十分狼狈,此时披头散发地隐在赤尸潮的后方,似乎正等待着猎物力竭的时刻。


闷油瓶在尸潮中迅速地移动,我知道他是想翻到更上层的平台规避,但一旁窥伺的怪物明显是想把他拖住,见他有跃起的预兆便横加阻拦,竟也十分的难缠。


头灯的光亮越来越暗了,我咬住手电,用最快的速度在脑子里模拟了一下线路。终于,脚下没路了,我在断裂处直接起跳,跃过闷油瓶所在的层数,手扒住了上方的木板,整个人吊起,再跳,往更高的地方攀去。


此时无数的赤尸已经顺着四周的墙壁飞快地涌了上来,我经过的平台全都挤满了粽子,场面就跟丧尸围城一样。我尽量每次都在木板的边边上一沾即走,根本不敢细看。


一路狂爬,终于在被赤尸扯掉裤子之前到达了整个梯形栈道的最顶层。这里的平台比起下面的层级都要窄,挤的粽子也最少,我学着胖子平时在斗里的样子,看准位置上去就是一个泰山压顶,只压倒了一小片,但我计算得非常精确,这个小小的空当,正好就把那两条用来拉扯整层平台的绳索暴露了出来。


下面闷油瓶的声音模糊不清,夹杂在震耳的水声中,似乎是在喊我的名字。


我翻身站稳,气沉丹田,大喝一声:“小哥准备跳!”


低头就见木头的夹缝里,他的头灯一闪而过,我立刻反手抽刀,瞄准拉住顶层栈道的绳子,铆足力气左右一斩!与此同时我大喊:“跳!”


闷油瓶秒懂我的意思,一下从尸群中挣脱,沉腰静气用小腿的力量一撑,整个人就像壁虎一样贴上了石壁。


几乎是同时,我也跳了起来,失去绳索牵引的顶层平台瞬间带着十数头赤尸砸穿了下两层的木板。一时间灰土与木屑齐飞,栈道瞬间垮到只剩两层,粽子下雨一般跌落入下方的水中。


最后是我,经过足有五六米高的自由落体之后,我连着身上装备的重量一下就把闷油瓶头顶的整个平台踩踏。那不算结实的木板在我脚底斜斜落下,正好就把那持刀的怪物连着一片赤尸压在了下面。


正想帅气落地,胖子那边“”的一声又引爆了一次,剧烈的气流直冲过来,力道非常强劲。


人在半空,我双手都拿着东西,一下没有防备,当即一个狗啃泥,用摔的滑到了下层平台,打着滚儿正好停在闷油瓶面前他拎着后脖子的衣服一把给我从地上起来我晕头转向地站稳,看都没看挥出一刀,瞬间又砍翻一只。


但这种果断的击杀无法挽回任何的面子,我想我摔倒的姿势一定非常滑稽,因为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就看到闷油瓶侧身对着我,微微低着头,昏暗的灯光中也看不清表情,但我隐约感觉,他好像是笑着的。


阿西巴真是奇耻大辱啊。我憋着口气刀在我手中转了几圈,飞了出去,直插离我们最近的赤尸后脑,一边就冲胖子狂打灯语训他那头安静了一会儿,断断续续地用灯语回我,说的却是:机关开了!快来!对岸有出口!


来不及细想,闷油瓶已经高高跃起,砍断了最后一根绳索,我们所在的平台瞬间从半山坡上滑了下去,像冲浪一样从水面略过,一路摧枯拉朽碾过无数粽子,向胖子去。


路径跌落入水的怪物,我看得非常清楚,那一瞬间如果闷油瓶真的举刀,绝对能砍下那怪物的头颅,但不知道为什么,闷油瓶没有下手。


木筏以极快的速度略过,我在强烈的颠簸中回头,隐约看到那怪物收了刀,静静地立在原地,似乎在目送我们远去。


下一秒三个人终于汇合,借着最后一点前冲的力道,闷油瓶拎着我俩的腰带一手一个把我们全甩到对岸,自己猛地一矮,直接把平台踩得一沉,紧接着一个翻身拔起两人多高,带着漫天飞溅的水花,落到我们身旁。


这边的岸是断崖式的,墓门嵌入在石壁里,看上去十分的厚重。闷油瓶二话不说上去直接解机关,只花了十几秒的时间,厚重的石壁后便传来了齿轮转动机括倾轧的声音。三个人合力推门,直接把门顶开,赤尸此时已经一个踩着一个,如蝗虫般挤到了崖上。胖子的炸药用光了,根本阻挡不住。我们刚进到门内,赤尸已密密麻麻涌到了眼前。


闷油瓶最后一个进来,回身就是狠狠一脚,眼看着门要闭合,几条手臂挣扎着探了进来,我和胖子立刻把伸进来的手脚砍断,门“轰隆”一声,终于重重地合上了。


 


【Part07.礼物】


 


三人浑身湿透,我们原地休整了一下,把无烟炉点起来,都换了防水包里干燥的衣服,这才有力气打量四周的模样。这间墓室相较于之前,并没有多宽阔,但整体呈长方形,长到一眼都望不清尽头。


闷油瓶进到这里,状态又放松了下来,一个人默默往墓室的另一端走去。我跟在他身后,看到墓墙的两边,都雕刻有长篇的壁画,描绘的都是一些隆重庄严的祭祀场景。


我们走了几分钟,眼前终于出现了一座高台,高台之下立了一方石桌一只石椅,造型倒很朴素,石桌上文房四宝俱全,但是纸张已经烂掉了。


闷油瓶径直走到了石桌旁,在石椅上坐下,拿起桌上的墨锭,就着砚台开始缓缓研磨起来。砚台和墨锭的材质也很特殊,不需要一点水分,竟也有浓黑的墨汁渐渐化于砚里。


我第一次见闷油瓶做这样的事,他研墨的动作很自然,神色里又透着一丝的认真与专注。或许因为他本出生在一个仍需笔墨才可留书的年代,这一幕竟格外的和谐,看得久了,就连我的内心也一同平静了下来。


胖子没有这样的雅兴,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就问道:“之前是武斗,这最后一关,难道是笔试?这个我可能不太行,天真你上。”


闷油瓶已经彻底静了下来,他放下墨锭,沾湿了毛笔,而后站起身,将砚里剩下的墨汁,尽数泼在了身后的墙上。


墨水甫一沾墙,顷刻便渗入进去,化作无形,消失不见。


我和胖子站在一边,正纳闷这是在干什么?忽然就见泼过墨的墙上腾起了一道金色的线条,瞬息蔓延开去,演化出无数的支系,盘根错节,绵延无尽。等那抹金色真正烧出了视野,我们才发现,金线勾勒出了一幅图画,画的是一颗参天的古树。


那场景非常的绚丽,胖子和我一时间看得都呆住了。


我不由自主地靠近,发现那棵树并没有绘制繁茂的叶子,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灿金色的人名,被写在枝丫的上方。很多枝丫都标记了年份,字迹不尽相同,但历经长远的岁月,却仍旧非常的清晰。我注意到,越靠近树顶的位置,时间越接近当下,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树枝上的人名渐渐的稀少起来,其中一些名字被涂黑了,一些枝丫干脆空了出来。


闷油瓶不以为意,靠近端详了一下,落笔在树顶的主干上写下了“张起灵”三个字,金色的火焰乍现。写完,他把笔递给我。


我没有接:“被涂黑的人都怎么了?”


闷油瓶道:“取走族铃的人如果死前没能归还,就会被抹去名字。”


我继续看那幅图,仔细地辨认了一下主干上的人名,发现整条线上,印的竟然都是“张起灵”。我数了一下,目之所及的,就至少有三十多位,而离闷油瓶最近的一代张起灵是被涂黑的,那一任的族长意外横死,再没能回来。


我看了一眼那支悬在半空的笔,忽然就觉得有一点沉重。


在张家祖先的期望里,这个兴盛而又隐秘的家族会有万年的族运,但历史的无情和汪家的阻碍让一切都早早断绝了。今天能回到这里的,竟只剩下眼前这一人。或许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永恒,永恒的只是人们心中的贪嗔而已。


想着,我忽然察觉到了一个细节。之前我一直以为,闷油瓶没有允许张家那两位精英同行,是出于初见的不信任。那现在我是不是可以这么想——其实是小哥从没把那些人视作亲人,一路走来,只有我和胖子陪着他,他是不是也不愿让除却我俩以外的名字,出现在自己身旁呢?


我看了看闷油瓶,他平静地看着我,手中的笔一直没有放下。我缓缓接过来,笔尖触及墙壁的瞬间,我的手竟然是抖的。


这应该是整个张家的历史中,第一次有外姓人被写入这里的谱系。


我深呼吸,终于在我熟知的那位张起灵旁,落笔着墨。


黑暗中,金色的火焰一闪即逝。伴着那永不褪色的印记,他的传奇里,自此烙下了我们的名字。


我退后一步,看着满墙的人名。只有我们仨的名字是笑着的。


我想,千百年后,如果有人碰巧来到这里,他们还是会在金色的树顶,看到这一年的铁三角。


 


会是一个新的开始吗?”我问。


闷油瓶摇头:“只是一切的终结。”


胖子站在墙下端详了片刻,看样子也很高兴,但他没有我这么感性,开口就来了一句:“所以这是一面签收墙,只有签了名儿才能上台领奖?诶天真,这签字画押可是要负责任的,你想好到时怎么保管那新的族铃了吗?”


这还得签收?我回想了一下雨村书房里那个三千块便宜买来的保险箱,终于开始慌了。我问胖子,您有什么高见?胖子说,大隐隐于市,他回去就买头牛,把铃铛挂牛脖子上,绝对没人找得到。我心说你信不信小哥把你挂牛脖子上。


想象了一下那牛被胖子压得趴在地上的情形,我心情大好,于是转头向领导请示:“小哥,这一路上似乎都是对取铃人的考验,既然名字都签了,那最后一关到底有什么说法?”


闷油瓶看了我俩一眼,向高台的方向转了一下头,示意我们好奇就自己去看。


胖子等开棺等得全身发痒,一看闷油瓶准许,第一个就往高台上蹿:“都别抢!今年这第一摸是你胖爷我的。”


我怕他惹祸,赶紧也跟着走了上去,就见祭台的上方悬挂着一只十分巨大的铜铃,或许不该称之为铜铃,因为那完全就是一口钟的大小,只是比雷城里的那只要精致很多,表面没有任何腐朽的痕迹。而在钟的正下方,放着一个金质的器皿,看那个形状,竟然很像是一个脸盆儿。


“棺材呢?”胖子懵了。


我歪了下头,环顾四周,就发现真的只有这一个盆儿放在台上。盆里是空的,印刻着一些零落的暗纹,是蛇与花的形状。我仔细看了一下质地,似乎又不完全是金的,材料非常的奇怪,我从没有见过。


胖子就道,敢情小哥带我们来是觉得之前我们仨退隐江湖退隐得没有排面,想把金盆洗手这个仪式给补上?


我拍了拍脸,感觉有一点困顿。说起来,闷油瓶在磨叽什么,怎么还没上来?


我探头出去,却见闷油瓶仍站在原地,面朝墙壁上新刻下的名字,闭目敛神,似乎在默念着什么。


我怼怼身后的胖子:你看小哥。胖子头都不转,低声道:非礼勿视,你以为人家把咱俩支走干嘛来的?就是不想我俩看,你再看咱瓶仔该害羞了。


我赶紧把头转开,但还是忍不住偷看,就见闷油瓶双手做了一个手印,最后掌心合实,弯腰深深地拜了三下。


之前这一路他完全没有遵从任何先祖的礼数,但这会儿他却停了下来,对着我们仨的名字,补全了所有的信念。从我的角度,看不清他的神情,可他此时的背影,让人觉得非常的严肃和虔诚。


我看着闷油瓶的手印和姿势,脑海中努力与先前壁画上的标识对比。很快,我就发现他正在完成的仪式,是一种古老的祝福,意思是:


祈求亲人平安顺遂。


 


做完这一切,闷油瓶也走上了祭台。我和胖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闷油瓶就说道:“这是最后的考验了。”


我看了看钟,叹了口气:“是幻境吧?之前蹉跎筋骨,现在考验心智,一般按套路都是这样的。”


闷油瓶点头,我又问:“那你知道,我们大约会在里面经历什么吗?说出来,多少有个心理准备。”


闷油瓶沉默了一下,说如果他记得没错,这里的幻境,可以让人回忆起一生中最凶险的时刻。如果有人执迷不悟,沉浸于黑暗,幻觉会重新唤起古老的怨恨吞噬人的心智,而来人如果心思澄澈,意念坚定,这便只是一段无伤大雅的回忆。


不过,无论幻境的结局如何,我们即将经历的,都会是一个人人生中最命悬一线,危急绝望的境况。


我点了点头,看向胖子,他乐呵呵的,似乎丝毫不慌。


胖子会看到什么呢?是会看到鬼城的巨蛇,还是巴乃的云彩?没有人会知道。


那我呢,我会看到什么呢?会是雪山上那断喉的一刀吗?又或者,我依旧会回到长白,回到十五年前那无望的三天里去?


都已经过去了。


我盘膝坐下,内心出奇的平静。我知道,我已经全部都放下了。


可下一秒,就听闷油瓶说道:“不是看你们自己的经历,是看我的。”我惊讶地看向他,立刻就有考试前做了小抄但考前五分钟老师临时换题的感觉。


难怪啊,难怪他要请我们帮忙,他这种人,怎么可能允许外头那些闲杂人等窥探自己的内心?


胖子问:“这种记忆应该非常深刻吧,怎么样,能事先猜到是哪段吗?”


闷油瓶没有回答,低头看着那只金,面上波澜不惊。我揣摩他的表情,总觉得他其实已经有了预判,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不愿提及。


想想也是,小哥活了这么多年,什么没经历过?那些浓黑的,残忍的,血腥的,不堪的……人心险恶,世事无常,他都走遍了。现在要从中挑出最凶险的一刻来让我俩去闯,他自己的心情,应该也很复杂吧。


拼了。我一咬牙,就算幻境之中的我记不起现实,但身旁有他守着,我不会惧怕任何事情


我抹了把脸,用冥想的姿势坐到金盆的旁边,胖子和闷油瓶也坐了下来,三人围住金盆,坐成三角的阵型。


我道:“开始吧。”


闷油瓶点头,忽然抽刀往自己的手掌上割去。我和胖子条件反射同时拍他的手,自然都没有打到。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赶紧从装备里翻出急救包,拿出特意带的针筒递给他:“你伤口不容易好,用这个。”


闷油瓶看了我一眼,接了过去,把针扎入皮肉,连抽了管。


血被灌入金盆,很快便积起了一层暗红。


胖子在旁边看得肉疼嘀咕那群小子又贪图咱小哥的宝血,真是一帮孙子。说着递给闷油瓶一个创口贴,是月初村里小姑娘送的哆啦A梦周年纪念款。闷油瓶接过去,看了一眼,没有贴,顺手撕开按在了我磕破的脑门上


我摸了摸脑袋,又有一点迷糊,还没迷糊完,忽听耳边悠悠一声铃响,盆中的血突然震荡了起来。


我抓紧他俩的手。很快,四周就彻底地黑了下去,一阵晕眩袭来,我闭上了眼睛。


 


“滴答——”


似乎有水滴的声音。


我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亮。


我竭力挪动了一下,想爬起身,但很快,我就发现自己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


紧接着,在极端的寂静里,我的耳边忽然捕捉到了一些轻微绵长的声音。那些声音以一种恒定而平稳的频率响起,我一下没能分辨出那是什么动静,但努力地听了片刻,我就意识到,那应该是属于闷油瓶的呼吸和心跳。


此时,我正身处他的回忆之中。


视野里是近乎绝对的黑暗,我等了很久,久到已经数不清水珠滴落的次数,但四周依旧没有任何的光亮和声音出现。


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只有他微弱的呼吸和心跳,让我知道自己也还活着。


在无边的黑暗与孤寂的等待中,我终于开始感到一丝恐惧。


这到底是哪里?为什么幻境中的闷油瓶不言不语,近乎静止地枯坐在这里?如果这是他人生里最凶险的时刻,难道说,这段回忆中的闷油瓶,快要死了吗?


在进来之前,我曾想象过无数的可能。在心里,我早已明确地告诉过自己,我很可能会面对一些死亡。但我没能想到,这里如此的平静,而我,什么都做不到。


时间在这片虚无中,彻底失去了意义。不知道过了多久,困顿之中,我忽然听见远方传来了一阵模糊的声响,听起来十分缥缈,就像隔纱看月,让人听不真切。我凝神再听,却发现,那好像是号角吹响的声音,而且听上去,竟有一丝的似曾相识。


实在是静得太久了啊,一瞬间,我甚至以为那些声音是我的一种幻想。可下一秒,闷油瓶呼吸的频率忽然变了,我看到画面微微地摇晃了一下,似乎是他站了起来。


接着,视野持续地动荡起来,闷油瓶好像受到了某种感召,正在黑暗中,走向一个特定的方向。


不知何时开始,号角声停止了,水滴声也不复存在。但闷油瓶没有犹豫,他行进于虚无中,脚步罕见的有一点点的急切。


最终,他停了下来,那扇十年未启的巨门,如今近在眼前。


轮回结束了。他抬手推门,门震动了一下,缓缓地开启。


一线光,透了进来。


在绝对的寂静之中,那是黑暗里非常耀眼的一道线条,最初很细,慢慢地扩大了。


隐隐的,有另一个世界的音乐流淌了进来,似乎是一首英文的歌,唱腔温柔。


“It's been a long day without you my friend And I'll tell you all about it when I see you again”


伴随着音乐而来的,还有那个世界的风。那风拂过他的脸颊,往昔冰冷的面容,便渐渐染上了一丝篝火的温度。


门终于彻底地敞开了,我看到自己疲惫的睡颜和胖子的脸,一齐出现在了暖黄色的画面里。


 


我完全的愣住了,我从没想到,在幻境中出现的,竟然会是他的这一段回忆。


看着五年前自己的面庞,我突然在想,如果那一年我们没有去接他,他会回去哪里呢?


昏黄的灯光里,我忽然回忆起了十五年前的那个夏天,他来到我的铺子,和我道别。当时的他是怎么说的来着?是了,他当时说,一切都已经完结了。


想到这里,恍惚间,我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我闭上眼,一路行来所有的细节开始在脑海中浮现:


之前的楼宇中,物品齐全,守陵人缺位。


那一代的张起灵变成了怪物,被铁链禁锢,囚于湖底。


而偏偏就在第五年的立秋,闷油瓶带着我们来到这里。


麒麟血脉与青铜族铃重现了他人生中最凶险的时刻。


幻境之中,没有尸骸成山,没有彼岸花开。唯有青铜门缓缓开启了一线,他看不清门外的世界,未来的路,在那一刻缥缈如烟。


我明白了。我突然都明白了。


如果那个时候,我们没有去接他,或许今年今日,他也会在这里。只不过没有热腾腾的饺子,没有我和胖子,他孤身一人仰望天光,等待着下一个十年的节点。


如果他回到原来的轨迹上去,前方又将是一条极度孤独的路,就算对张起灵而言,也是一种无法回头的消逝。


十多年前,他来杭州找我,就是想脱离这样的未来吗?


我一直以为,十年之约是独属于一人的心魔,可我竟从不知道,在约定到期之日,门缓缓开启的瞬间,也是张起灵的命悬一线。


 


我忽然觉得胸腔里开始涌起一些久违的疼痛。


很多年前,在旁人的印象里,闷油瓶一直都是那副淡然的样子,似乎什么都不渴望,什么都不在乎。


可在篝火光亮的阴影处,他对我说他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幻影;到了杭州熙闹的街市旁,他又说我是他和世界最后的联系;而故事的终章,他在青铜门后的寂静里守了整整十年,赌我们的一个记得。


怎么能只记得十年呢?我心说这种人就是求的太少了,少到他想要的,我拼了命都想给。


从那天起,五年转瞬如烟但五年算什么呢,十年算什么呢?


五年,十年,十五年,二十年……我们会一走下去


不论世事变迁,莫怕沧海桑田。


他的存在,他的归期,我们永远替他记得。


 


暖黄色的画面缓缓黯淡了下去。我睁开眼,闷油瓶侧头看着我,眼神中有一丝隐约的关切。胖子坐在我对面,也睁开了眼睛,笑得跟个招财猫一样。


我看了看他,忽然想到,饺子寓意着团圆。难道,胖子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猜到了吗?


接着我又想到了包里的珍宝和墙上的名字。


这一切的一切,会是小哥无言的感谢吗?抑或,这全部都是我的癔想,他本人根本没有这么复杂的心绪。


闷油瓶见我没事,收拾了手边东西,准备带我们离开。起身时我一把拉住了他,指着下面墙上我们仨的名字,厚着脸皮问:“那是一件礼物,对吗?”


他低头看了我一会儿,没有说话,把目光移向了我包侧防水袋里的手机。


我一怔,只好老实交代了自己原本的旅行计划。刚说完,胖子就接道:“其实我也准备了个惊喜,就是现在跟你们的一比有点拿不出手了。”


我问他是什么,他说,他用祖上传下来的方子,精心腌制了一罐蜜蜡肉,酱料里掺了很多雨仔参,一直背着我俩藏在院子的地窖里,这几天差不多应该入味了。


闷油瓶愣了一下,看向胖子,我就笑了起来,上前用手肘一下勒住胖子的脖子,教育他以后有这种好东西要早点跟组织交代。


 


【Part08.尾声】


 


我们上到地面的时候,张家人们已经等待了许久,见我们上来,都松了一口气


下山路上,胖子一反常态,走在队伍的最后面,我担心他是不是之前伤到了脚,就放慢了步子走过去想关心关心。然而一看之下,我忽然发现这小子的背包鼓鼓囊囊的,撑出一个非常规则的圆形轮廓来,包带都快坠断了。


在心里嘶了一声觉得那形状有点眼熟,于是拿着登山镐在那个玩意上一敲,就听“咚”的一声闷响,还真他娘的是个盆儿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压低了声音道:“你……你怎么把这玩意儿也带出来了?”胖子看了我一眼,非常的嘚瑟:“不知道了吧,这可是小哥儿默许的。”


我心说他确实默,但他不一定许啊,你别不是理解错了?


想着我就往队伍前面望去,正好看见闷油瓶也回过头看向我们。他面无表情,但在其他张家人看不到的地方,悄悄冲这边比了一个小声的手势。


渐明的天光里,三个人互相看了看,都无声地笑了起来。


我们举步往山外走去,眨眼便越过那无尽的峰峦与黑暗,回家的路就蔓延在脚下,我们都知道,我们还有下一个十年。


 


 


===============全文完?===============


 


转眼就是写瓶邪的第七年了,希望十五周年,仍能相聚。


明明是很轻松温暖的一个故事,为什么停笔的那刻好想哭…(捏着鼻子忍住


写得非常匆忙,也没来得及修改,希望大家不要嫌弃orz


感谢主办方的邀请,很荣幸成为流水席掌勺之一,大家伙吃好喝好,老途在这里向诸位道一声迟来的新!年!快!乐\(^o^)/!


Ps:躺在地上打滚求文评(不!老途你要站起来啊!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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